我四、五歲時,阿公就到板橋(李梅樹次子李景光家中)同住。記憶中,阿公嚴肅時非常嚴肅,但也有輕鬆的一面,孩子們生日時切蛋糕都會開心地參與慶祝。
阿公雖然很少帶孫子們去玩,卻很關心我們,隨機給予教導。印象很深的一次是,我初入小學一年級上學期被選為班長,卻不知班長是幹嘛的,有回上課前老師還沒到,照樣和小朋友一起玩鬧,老師來了就罵我怎麼沒有以身作則維持秩序,反而帶頭鬧?我感到很委屈,回到家就把這件事告訴阿公,阿公就仔細告訴我班長該做些什麼,由於當班長是件光榮的事,就給了我五元當作鼓勵。
阿公是個是非賞罰分明的人,絕不准我們玩危險性的東西,也不可頑皮把家具弄壞,但他都會好好地講理,不像父執輩們所說的那麼兇,當然,這可能是因為他年紀漸大,比較疼孫子的關係。
當年小學只上半天班,下午回來,阿公作畫告一段落休息時,就會教我下棋、聽我彈琴,他的棋藝和音樂造詣很好,常給我許多指導,我想,我對音樂深愛,多少是受了他的影響,但即使服役仍費心考入軍中樂隊擔任薩克斯風手,也從未想到要將音樂作為終生職業。阿公常講,藝術是一條很苦的路,任何藝術只要成為職業壓力都會很大,需要經得起時間考驗、篩檢,所以除非考慮清楚,否則不希望我們走這條路。阿公常說他是活得夠老,才能享受生前的掌聲吧?
親戚們說我的個性和阿公很像。固執而凡事要求完美,只要認定目標,就會盡全力去達成,不管過程如何崎嶇絕不退縮。阿公是個自我要求嚴格、表裡如一的人,非常有毅力,做事講原則,不受時間或其他因素、外力而改變。
聽長輩說阿公十二歲時就開始抽菸,但一決定戒菸,就終生未再碰過。又如他原本愛打麻將,後來醒悟到賭博只是勞民傷財、浪費時間的事,就立意戒絕,也不准家人再打,把很貴的一副竹皮麻將劈毀,從此就不再沾手。
阿公常罵後輩不學無術,他自己是很用功、對藝術很執著的,漢學基礎也非常好。小時侯,他曾問我要不要學畫?但基本上,卻並不十分鼓勵子孫走藝術的路,我想是因為他了解自己是重量級人物,子孫若走相同的路,恐難超脫盛名之累,就如我有一位同學說的,我們這些後輩成就再高,也難超越阿公。事實也是如此,記得求學過程中,每當老師知道我是李梅樹的孫子時,好像就認定我該畫得比誰都好,看到我畫出來的成績,只能搖頭。這種壓力是很難避免的。
我想阿公心裡相當矛盾,每當家族聚會,小孩都回來時,他也會發圖畫紙要大家畫畫看,卻不積極鼓勵,他的眼光看得極遠,過世前,曾說他所留下來的那些畫將是個問題。當時大家都不了解他的意思,後來才漸漸了解,這畫固然價值菲薄,卻不能隨便賣掉,而成立紀念館又困難重重,單是維持的經費就夠嚇人了。
阿公過世的前幾年常應邀到祖師廟、文建會開會、常是由我或弟弟陪同。他年事雖高,腦筋卻依舊清楚、記憶力不輸年輕人,準備的資料充足,所以每次開會,幾乎就是他在主導,所提的見解獨到,無人有力反駁。
歲月匆匆,彷彿才一眨眼,阿公竟已去世十年,然而音容卻依舊深印在我腦海中,從未消淡,他對我們的教誨,他所告誡我們、指導我們的話,仍深烙在後輩子孫們的心中,阿公這一生是成功的,而他對子孫們的教育也是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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