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石樵聽來幾乎忘了說話的是從外省來的高官,和外界傳言的陳儀居然有這麼大差別,到底眼前這個陳儀才是真正的陳儀,還是大眾所說的才是真正的他!
「讓我這個與日本太太生活大半輩子的人來問你一個問題,你作了30幾年日本人然後又回頭當中國人,你有什麼感想?」陳儀的問題,令李石樵不知如何回答,如果是平輩問他,可以用開玩笑的口氣,把台灣比作女孩子,嫁人之後突然又被另一個男人搶走,還說本來他就是我的丈夫,但眼前面對的是高高在上的長者!
與外界傳言差別大
陳儀見他答不出話來,就自說自話解圍:「10年前我來過一次台灣,那次我以中華民國代表身分來參加日本領台後的所謂始政40周年慶典,上台講了幾句『台灣人今天能成為日本國民是非常幸運』之類的話,當我看到僅40年時間台灣的建設有這麼大進步,拿自己負責行政的福建相比,確實自嘆不如,目的在鼓勵日本當局繼續作得更好以造福百姓,但這種話在國內到處受到批評,從那以後我說話十分小心,這次到台灣來隨時都在提醒自己。」
「還有,當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從日本剛回國,在自己的家鄉住了一陣子,每次有人設宴請客,一定要我帶太太同往,我就帶去了,有人說要聽她說日本話,她就說了,又有人要她唱日本歌,她也唱了,傳出去後,外面的人說我娶回來的是東京的藝妓,以後我就不敢再帶她一起赴宴,他們這樣說,是想在我身上製造汙點。」
「來台灣之後,我能看得到的政治界還算乾淨,一時非常放心,但從那邊過來的人多了之後,台灣的政治早晚也要變質,不過我敢說,在我手上是絕不可能讓國民政府發生對不起台灣人的事。不久前,我聽一個官員在開會時說:『台灣人帶著有罪之身回歸祖國!』我就問他罪從何來?他說抗戰時台灣人參加日本軍這不是有罪是什麼,這種想法的人一定還有,那天居然沒有人來修正他。又有人說台灣人還在懷念日本人,若是私底下聽他這麼說,我會回答他,我也很懷念日本人,在日本讀書的那一段日子確是值得懷念的。」
這在李石樵聽來幾乎忘了說話的是從外省來的高官,和外界傳言的陳儀居然有這麼大差別,到底眼前這個陳儀才是真正的陳儀,還是大眾所說的才是真正的他!
第一次蔡繼琨跟李石樵談到陳儀,說陳儀在接見台灣民間代表時說過這麼一句話:「請你們千萬要相信,我是以一個台灣人的心辦台灣人的事,需要你們給予百分之百的支持和信任。」這話聽起來陳儀應該是好官才對!
在心裡他告訴自己,一定要信任,這幅畫像才能畫好,在他這一生中所畫的兩個大將軍,都應該是了不起的真正的大人物,以這種精神建構成一件時代性的好作品。
可是近來在台北街頭小孩子把「三民主義,吾黨所宗」的國歌,改編成「陳儀長官,接收藝旦,一日北投,一日草山……」有此反映應該不是空穴來風,將來是不是要像長谷川那樣,畫完之後還得再畫7幅真正存在心中的「大將軍」,為內心的遺憾作補償!
李石樵想起有一次和蔡繼琨在淡水河邊散步,遇見幾個工人圍著聊天,剛好聽到有個人說陳儀是共產黨,引起蔡繼琨一陣哈哈大笑,說連他也是共產黨,全世界沒有不是共產黨的了,想到此不自覺在心裡笑起來。
「你想到什麼有趣的事情,說來聽聽看!」臉部表情已被陳儀發覺到。
「突然間想起一個朋友說的話,他說台灣沒有共產黨,有的話都是演員在舞台上演的,我講給繼琨君聽,他哈哈大笑起來。」
李石樵不敢實話實說就編個故事說成舞台上的演員,沒想到陳儀的回應竟是:「還有比這更好笑的,我曾聽說在四川時有共產黨來接觸蔡繼琨,這個共產黨竟是我陳儀,哈哈!」
「哈哈哈……」李石樵也陪著笑起來。
「國民黨如果有失敗的一天,不是共產黨打敗的,而是共產黨的演員幫忙的,所以為政者有必要冷靜,不要與身邊亂七八糟的事混在一起慌成一團,否則什麼時候什麼情形下被壞人踩在地上都不知道。」
一幅好畫還是壞畫
下午5點鐘時,副官跑過來在陳儀耳邊提醒他什麼,李石樵抬頭看掛鐘知道可以結束了。陳儀拿出舊報紙,指出一則蔣介石參觀省展的消息,當中寫到「訂購一幅李梅樹的油畫20萬元」,依照這個標準,陳夫人拿著一個厚厚的紙袋交到他手裡來,又令副官派好一部車等在門口護送他回家。陳儀送他走到門口,很難得見他舉手行一個軍禮,李石樵兩手提東西,只得把腰彎得更低來回禮。
瞬間成了富翁的他,一路上飄飄然,腦子裡剛完成的陳儀肖像依然揮之不去,一而再反問自己,到底是一幅好畫還是壞畫!然後又想起畫好離開之前應該簽名才對,一時匆忙也都忘了,這時才回頭去簽名是否恰當,或過些日子由蔡繼琨陪同前來,或許根本不必簽名,有機會還得再修改也不一定。(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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