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幸的是,展覽一結束馬上引來另一幫人的攻擊,認為台灣受殖民統治對中國文化的生疏,誤將日本的東洋畫當作中國畫,無異把別人的祖宗放在自家神位上祭拜。
當報上刊出李梅樹賣了一幅畫價20萬元的百號大畫,朋友見到他爭相要求請客時,他說畫款尚未拿到,請大家別急。在這同時也有人找郭雪湖請客,因他也賣出一幅畫,居然一口答應,當天下午就決定在波麗路大擺宴席。由於省展剛過,這頓飯又是因省展賣畫所得,席間大家所談的不外也是省展相關之事。
「現在中國政府和日本政府最大的不同就是對畫展關心的程度不一樣……」
「外省畫家到會場來的也不多!不像日本畫家對台展關心,也是野心。」
「可是他們寫了文章批評省展。其實有批評總比沒有批評好,不是嗎!」
動不動就要指導
「他們寫的文章我看不懂,一樣是漢字,用他們的話一寫,我就看不懂了。誰看得懂我才不相信,所以用不著管他們有寫還是沒有寫。」
「起初我也這樣想,不過現在看不懂,難道就永遠看不懂!將來總有人會研究歷史,如果根據他們寫的,你說……」
「來來來,他們寫什麼想不想知道?讓我告訴你們:最重要的一點,是說省展的國畫部入選作品多半不是中國畫,所以我請問你們,你們的國畫是哪一國的畫?」王白淵聽到議論,忍不住開口問大家:「這個問題,……本來也不是什麼問題,可是當他們和我們一起在台灣住下來以後,台灣變成中國的一省,從此就成為大問題了。」
「他們只有文章,而我們有畫,美術史是文章在說話,還是美術品在說話?如果你認為美術品會說話,那麼你根本不用去管他。」李石樵說。
「中國畫是用中國話去說的,我們連中國話都說不來,還跟人家去爭什麼中國畫!算了吧,吃菜吃菜!」有人已不想談下去。
作主人的郭雪湖遊走在兩桌之間:「剛剛你們談的我稍微聽到一些,有人說省展的國畫不是中國畫,對,當初籌備會裡我們已經考慮很久,把台展東洋畫部直接改稱中國畫是否恰當,就有人說不要用『中國畫』,只稱『國畫』,簡單而不明瞭,這樣比較沒問題,但如今看來還是出問題。」
「我說,不論是什麼,要管就有問題,不管就沒問題。」插嘴的人愈來愈多。
「台灣剛光復,每個人都很認真尋求祖國的認同,相對地是想拋棄日本的影響,所以在畫裡探討中國美術的特質,今後『國畫』的問題還是值得去檢討。」王白淵雖然畢業自東京美術學校,後來由於教學繁忙,又寫詩又參加運動,已經好久沒有動過畫筆,在省展裡已是個邊緣人,卻反而更懂得找問題,讓好事的人去爭論。
「有篇文章寫得很不客氣,大意是說省展畫家誤把東洋畫當成國畫,其實東洋畫是日本人的畫,台灣畫家不了解誤把別人的神位當祖宗來拜。寫文章的人偏見很深,如果知道是誰寫的,我很想找他理論。」
「這篇文章我也看到,從文筆就知道是外省人寫的,而且火氣很大,我覺得很難討論,講不過他的……,別自找麻煩,不值得!」
「主要是心態,認為中原文化是正統的,便以中原文化的傳人來指導台灣島民,其實台灣人通過日文書籍了解到的中國文化並不輸他們,這要看你讀不讀書。從上海來的就比台灣人懂中國文化,這是外省人的錯誤觀念。你說他們很會講話,沒錯,他們只要站在你面前,可以講3天3夜,我們先天就不是對手,與這種人不好討論。」
「怎麼辦!不理也不行,大家同住在一個島上,他們的人無時無刻不在你身邊出現,無時無刻不想來指導你,總要有個回應……」
「討論不是為了輸贏,這才是真正討論,彼此間才沒有誤解,沒有了誤解心結才能化解。」畢竟是林玉山說話比較心平氣和。
「所謂筆下論輸贏,就是要看畫家怎麼創作,如果只是把古人畫過的照樣摹寫一遍,說這才是中國畫,難道中國畫就只知倣古,沒有創意!面對台灣美術,拿畫來比畫,畫與畫的討論,這才叫做畫家論畫呀!」
只看到文化差異
「不過,有篇文章寫得也很公道,說這是台灣一個省的美術展,而且才第一屆,以後還有很長時間,目前和祖國的文化交流才剛開始,兩邊的人只看到文化差異的問題,不可太主觀去指責對方,我認為他寫得也很正確。」
「我們這一代的台灣人算是幸運,能夠在有生之年回到祖國懷抱,重新作中國人;但反過來看也是種不幸,必須辛苦改變自己去重新學習,我們都是40歲的人,不但語文上的困難,連心裡不滿也不知如何表達,只因為國文寫不好,國語說不好,就已低人一等了,還能與人談什麼民主主義。」
「也不可太悲觀,這回省展還是辦得有聲有色,只要省展一年比一年好,對我們來說就是台灣的前途,來,大家乾杯!」當主人的郭雪湖,勸酒才是他今天的職責。(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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