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記憶最深的家家酒戲碼,總少不了偷穿媽媽的旗袍和高跟鞋,儘管穿在身上空蕩蕩的,穿不出婀娜多姿、凹凸有致的丰采,但姊妹幾個攬鏡自照、相互取笑的快樂,竟是物資缺乏的童年一頁豐美的幸福日記;星期天媽媽穿著旗袍帶著全家大小上教堂,聽到教友們說:「瞧!姜太太生了八個孩子,身材還維持這麼好。」那口氣裡的羨慕,更帶給我們「與有榮焉」的洋洋得意!
還記得隨著中華花藝教授們至巴黎舉辦中華插花藝術展時,負責示範插作的老師們個個都穿著淺紫色纕紫紅緄邊的旗袍,優雅得不得了,教授們穿著旗袍的婉約氣質令在場人士大為誇讚,又讓我們與有榮焉!可惜的是,非常喜歡旗袍,喜歡這傲視寰宇華夏民族美學的我,終究只有「欣賞」的分兒,除了訂婚、結婚時穿過兩次之外,其餘的大半散漫人生都「臃腫」到無法領受這美麗的驕傲,加上速食文化席捲,國人都學著歐美日常穿得休閒輕鬆,宴會則是晚禮服登場,除了電影裡的明星,再也沒有人穿旗袍了!
母親節前夕,聽到國立臺灣博物館舉辦「旗麗時代:伊人、衣事、新風尚」展覽時,帶著滿心嚮往去看展,也因著熱愛旗袍這耗工費時卻極有深度的手工藝,我進行深度採訪,驚訝地發現輔大織品系的國服老師竟是從香港到臺灣的瑪利亞方濟各女修會馮綺文修女,教授「國服設計與製作」課程長達三十年,學生在課堂上跟著馮修女一個步驟一個步驟地學習,從選料、測量、設計、剪裁、縫製、緄邊,以及畫龍點睛的花扣、盤扣等細節,慧心巧手一針一線為自己縫製一件最具獨特女性魅力的旗袍;更感人的是另一位遠從德國來的聖神婢女傳教會羅麥瑞修女,為了保存中華民族的服飾美學而一手創設輔仁大學織品服裝學系,擔任創系系主任的她,把一生青春都奉獻給臺灣,一心一意為臺灣保留這艱深卻極具價值深義的民族美學。
真沒想到,中華民族旗袍手工藝的傳承重任,竟然是由兩位一輩子都穿著修會會衣的修女所用心保存、庚續絕學,並且努力與國際接軌,激盪出時尚品味。羅修女不只是保護旗袍的研製傳承,也對原住民文化、少數民族苗族服飾都大量蒐集、保存、研發,為臺灣的服裝教育預約幸福遠景,免得這些珍貴的「母親藝術」消逝在貪快求簡的世代;臺博館的偌大展場,前輩美術家陳進的膠彩畫與李梅樹的油畫,彩繪臺灣閨秀穿著旗袍的雍容典雅;新竹鄭進士家族百年前的刺繡花卉長袖旗袍等精品,還有來自不同家族的名人捐贈,將母親、婆婆、祖母、外婆或自己的珍愛旗袍,分享給不同世代欣賞,俾讓更多人研究、欣賞或啟迪新的服裝創作;更有資深旗袍花扣師傅蔡蕊出借近兩百件的花扣樣本,真是耐品耐賞極具文化價值的國服美筵。
穿梭在旗袍的獨特丰采,穿越那文學味濃厚的百年旗蹤、伊人風華、世紀回眸、三生情緣……彷彿重回兒時的幸福時光,貪婪地汲取那美、那細緻、那含蓄,想起酷愛旗袍的張愛玲談愛情:「她需要的是欣賞和相知」,對人如此,對物亦然,能夠擁有欣賞與相知,都是一種難得又揪心的幸福吧!
回前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