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裡,蟬聲高唱。學校西邊歷史悠久的大禮堂,以一貫的安靜謙和的姿態站立著。黃昏裡,風微微地吹著,紅與白揉藍於晚天。操場上,有人沉默地繞著跑道快走,一圈又一圈;戴著斗笠的中年夫妻遙對著丟飛盤,如箭矢般的飛盤神準地一趟又一趟被吸納進裝了吸鐵般的手掌中;籃球場上歡聲雷動,男女混搭著鬥牛;排球網的兩邊,飛來奔去忙著接球、做球、殺球的同學雙頰緋紅如關公。黃昏的運動場,總是特別活躍。生命的爆發力,再不找個人別別苗頭或找條路來繞個幾十圈,怎鎮得住夏日躁動的靈魂?
擁有一批大都會美術館翻製展品
學校雖小,卻五臟俱全。我剛轉學到此地教書之初,搬進兩人一間的研究室,空間逼仄擁擠,毫無隱私,連打個電話都得壓低著嗓音,深怕驚擾了同室的另位教授。這兩年,學校的硬體設備終於有了更新,禮堂再過去的西南角落,蓋起了泳健館,嶄新的標準型游泳池寬敞透亮。夏日裡,大人、小孩像魚一般款擺著身軀在池中竄戲,水波中影影綽綽,好不美麗!一進校門口的右手邊,增建了學習、研究的大樓──篤行樓,樓旁停車場上遍植櫻花,預料來年的冬季或將有一排排紅豔豔的花朵怒放,可望和春日裡東北邊至善樓前,像騰雲一般飛旋天空的白流蘇一爭短長;而更讓人振奮的是,尚有新蓋的「北師美術館」坐落學校門面。大面玻璃帷幕外牆,高穿透性,讓城市景觀與藝術展演相互輝映。據說內有由大都會美術館取得的為數可觀的翻製於古希臘羅馬、文藝復興時期的石膏像館藏,成為美國境外唯一獲得這批展品的大學。從夏秋到冬春,整個校園透露著勃發的生機。
2007年,我面臨職場上重要的抉擇。一向安土重遷的我,因著母親的殷殷期許,投遞教職申請書到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遠在那之前的十多年,緣分已然開始。忘了其間確然的連結,我在1995年的暑假就已到過當時的國立台北師範學院兼課。猶然記得暑期碩士學分班的學生,好多都是小學校長,幾乎都比我年長。習慣了給小朋友訓話的他們,剛上課,竟然就為期末報告憂心忡忡,像個剛入學的新鮮人忐忑不安。十二年後的夏日,我終於順利進入極可能是我教書生涯中的終點站──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就差那幾十個日子,聽聞這消息應該會是最開心的母親已然等不及被告知就先走一步──在我獲聘前兩個月的冬日,仙逝。世事總是如此,半點不由人。
校名大混亂
半點不由人的其實不止人事的滄桑,學校的角色定位亦然。曾是國小師資栽培龍頭老大的國立台北師範學院,2004年因著教育學程開放及少子化的人口趨勢,學校開始逐漸轉型,嘗試尋找新的可能。2005年8月因應師範院校定位與轉型發展趨勢,正式改名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發展迄今,計有三個學院,十六個學系,五個獨立研究所,二十二個碩士班,三個博士班,並在既有師資培育的優勢下,努力朝向專業型大學邁進。
然而,台北的大學日多,校名往往相當雷同,得費盡心思才能辨識其中細微的差異。我到國北教大教書的第一年,發現連熟悉台北各個機關團體的計程車司機都沒法弄清楚,不是把我載到位於愛國東路的「台北市立教育大學」,就是想把我提早丟在和平東路一段的「國立台灣師範大學」;更離譜的還朝關渡或板橋方向開去,直奔「國立台北藝術大學」或「國立台灣藝術大學」。我的親朋好友也多半弄不清楚這些學校的差異。有一年,到台北的某知名大型醫院演講,八十分鐘的演講時間,主持的院長光是開場介紹我的正確任教學校就用掉了十分鐘,完全搞不清楚狀況;除了前述的學校之外,他還混搭上八德路的「國立台北科技大學」和基隆路的「國立台灣科技大學」,真是一次讓人難忘的世紀大混亂。因此,且讓我花些篇幅好好還原這一所歷史最悠久的國小師資培育的搖籃。
校友星光燦爛
位居和平東路和復興南路交岔口附近的國北教大,前身分別是國立台北師範學院、台北師專、台北師範學校,甚至可以追溯至1896年的「國語學校師範部」。一向以培養未來的教師及小學校長為目標,曾經化育過無數的良師及各界菁英。以活躍於文壇的作家來說,許多都出自當年的「北師範」。《亞細亞的孤兒》作者吳濁流;「吳三連文藝獎」創辦者也是台灣早年民族運動領袖的吳三連;以《我愛黑眼珠》聞名且於去年榮獲國家文藝獎的七等生;以速寫、散文並呈,引領文學新風氣的雷驤和如今仍縱橫文壇、受到無數讀者喜愛的詩人席慕蓉……都是本校傑出的校友;而知名小說家黃春明則是北師的中輟生。這些作家的共同特質,似乎都是一身傲骨,作品則一逕充滿質疑及抗議精神。
美術界校友更是星光燦爛。台灣雕塑之父黃土水的作品──知名的浮雕水牛圖,畫出了早期台灣農村的溫柔;另有於二二八事件中罹難的知名畫家陳澄波;畫風有「中國馬諦斯」之稱的郭柏川;終生為美術教育及藝術創作奉獻的藝術家李梅樹;名家廖繼春、藍蔭鼎、楊啟東、李澤藩、李石樵……美術工藝的先驅者顏水龍都是校友中的佼佼者;當然不能不提的還有發明免削鉛筆、丁字型冷熱水龍頭、便器坐蓋衛生紙的劉興欽,他不但擁有多項發明專利,筆下的大嬸婆、阿三哥更是台灣人珍貴的共同記憶,這些傑出校友幾乎合力撐起了台灣美術界的半邊天。
音樂系校友的成績也是不遑多讓。被譽為台灣音樂奇葩的鄧雨賢,他所創作的「四月望雨」──〈雨夜花〉、〈望春風〉、〈月夜愁〉、〈四季紅〉曾被熱烈傳唱於大街小巷,道盡多少台灣女性的心聲;創辦台北世紀交響樂團的廖年賦,提供青少年愛樂者訓練音樂技巧及培養合奏默契的好環境,孕育出許多優秀青年音樂家;「樂壇黑面將軍」杜黑則著意辦理台北國際合唱音樂節,苦心孤詣把台灣合唱音樂推向國際。音樂可以陶冶性情,國北教大的音樂系原本志在培育音樂的扎根教師,沒想到校友們走著、走著,竟然一起走成了遮蔭的大樹。
其他如:台灣民族運動先驅者蔡培火;金融界巨擘許丙、劉鐵甲;台灣觀光事業之父游彌堅;早期台灣民族及勞工運動之核心人物盧丙丁;全台第一個開胸腔外科手術的醫師,也是世界肝臟外科權威林天佑;日據時期稀有的法學與醫學雙學位怪傑張均田;台灣棒球界耆老簡永昌及為援救學童而犧牲性命的林靖娟……都是各個行業中的翹楚。而值得讚頌的,絕不止這些知名人物,更多的是散布台灣各角落的小學老師、校長及教育單位的首長們,他們默默堅守崗位、誨人不倦,恰似一首老歌的溫柔。
語創系為北台灣唯一以培養作家為宗旨系所
因為半途闖進了師範體系,原本對小學教育十分陌生的我,因著這五年來的接觸、浸淫與審視,概念逐漸明晰起來,而這往往來自於我最珍愛的午餐時間。同樓層研究室裡的不同科系同仁常會拿著便當盒聚在一起用餐,聊著家常,也談著各自的見聞與教育概念,相互切磋教學方法。在其間,可以聽到不同的專業知識並觀察到迥異的人生視角,保健、養生、教育、觀光、文學……幾乎無所不包,就像一個微型的有趣學堂,引人入勝,也常讓我驚豔連連。
我剛轉學到國北教大教書那年,就被指派擔任新鮮人導師,這也是教書生涯裡讓人難忘並再三回味的經驗。以往我在外校擔任導師,總是一年就換班級,頂多兩年一換,北教大的導師卻和導生的大學生活共始終,足足相互綢繆了四年;或許也因為如此,師生關係自是大不同,即使畢業了,不管飛到何處,都還彼此保持密切的聯繫。這樣的彼此懸念也或者是我所任教的系所「語文與創作學系」特質所導致,因為喜歡創作的人,多半具備敏感多情的因子。
說起這個相當特異的「語文與創作學系」,約莫是現下北台灣唯一擺明以培養作家為宗旨的系所了(東部有國立東華大學華文所「創作組」)。它網羅了甚多學院裡的作家教授,以學院的學術訓練方法有系統地傳承自身的創作經驗,課程中除著重小說、散文、詩歌、童話的創作訓練,期待為文壇注入新活水外;系裡也因應將來學生的就業需求,安排許多實用的課程,諸如:作文教學、華語文教學、華語教學英語……不管是大學部或研究所都吸引了許多熱情的文青。
與台大合併聲浪甚囂塵上
這幾年來,國北教大和國立台灣大學合併的聲浪甚囂塵上,雖則校園內師生依然按著既定的節奏緩步前行;然而,卻又彷彿有著妾身未明的惘惘然氣氛罩頂。學校要往哪裡去?到底是堅持原先的路線,走出師範體系的改良版?抑或選擇(或被選擇)和台大並轡共行?學校徘徊著,教育部政策彎彎曲曲一路迤邐著,似乎還為著什麼樣不能言宣的理由延宕著,僵持著,就是不肯掀開底牌,而全體師生都在等待著。
盛夏裡,蟬聲高唱。學校西邊歷史悠久的大禮堂,仍以一貫安靜謙和的姿態站立著,怎麼感覺它好似也正側耳傾聽著學校未來的命運。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簡史
國立台北教育大學,簡稱國北教大,前身為創立於1895年的芝山巖學堂,翌年改稱台灣總督府國語學校,經多次改制,1991年改隸為國立台北師範學院,2005年升格改制為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北教大創校迄今已逾一百一十年,校史悠久,畢業校友十餘萬人,遍布海內外,於教育、文史、藝術、法政、財經各界,均卓然有成。現任校長張新仁博士。
校訓:
敦愛篤行
校歌:
作詞:韓寶鑑 作曲:康謳
芝山鍾靈秀,東海智波揚, 師資樹典範,國脈賴輝煌,賴輝煌。 作育兒童,改造社會, 任重道遠莫或忘,任重道遠莫或忘。
堂構輝煌烈,絃歌揚國光, 國校教與學,努力求改良,求改良! 師資第一,師範為先, 修己善群是所倡!修己善群是所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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