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梅樹教授是我在藝專第二年,開始擔任美術科主任。當時的美術科尚包括西畫、毛筆畫與雕塑等。時為1964年,及至1968年李教授有鑒於培育台灣雕塑人才之刻不容緩,乃向教育部極力爭取設立雕塑科,此舉不但為台灣的雕塑教育開創了新紀元,也進一步肯定了雕塑在台灣藝術界的席位。從這裡也可看出李教授對於美術教育之重視與遠見。 李教授1902年出生於台灣三峽鎮,1983年,在三峽謝世,生於斯,死於斯,一生熱衷於美術生涯,緣起不滅。並一輩子持守他在東京美術學校所習之寫實路線。他擷取台灣鄉土之本於畫面,為台灣美術留下無可磨滅的印記,堪被譽為台灣美術運動中不倒的『萬里長城』。
記得學生時代的油畫課裡,有四位指導教授,李教授為其中之一,李教授一向作畫態度嚴謹,作品無論大小,都全力以赴,他也如此要求學生。每次課堂中他特別的要求皮膚的設色,令我印象非常深刻,雖然在當時,有許多經其改畫的學生常感不自在,年輕人嘛,血氣方剛,總免不了自視較高,直到有一天,全班同學受邀到李教授三峽住處,看到了他年青時代入選得獎作品,才驚歎其功力之深厚,得當的用色與佈局的完整,幾至瞠目結舌,嘖嘖之聲不絕於耳。從此以後,他的執意改畫才有了較多的共識,這雖然有可能抹殺了些許自由創作的發揮功能,卻也在無形中接續了薪傳。
那天他又帶我們一行人到他參與修建的清水巖祖師廟,並不厭其煩的一一介紹他所督工整修的石雕,石柱,其中瑣碎的工作諸如屋頂的剪粘,到簷下的吊籃,從斗拱,插角到石珠,由花窗到石壁等的修建工程,在當時看起來雜亂的房間中,突然瞥見角落裡放著一台揚琴,同學中有人問是誰的琴,只見李教授從容不迫的坐下,霎時二支竹枝削成的枝子,順著手勢在空中飛躍,一時琴聲悠揚,躍動的音符恰似珍珠落玉盤,身旁的一片雜亂,碎土,隨著樂音盾形,而李教授手中的竹枝,頓時成了魔術師手中的棒子,揮出了一片人心靜土,也揮出了旋律之美。李教授喜愛音樂,據說是從小自李父耳濡目染,卻是在那一天我們才開了耳界。
當時,李教授除了教學與努力於自己的繪畫之外,花費了大部份的時間與精力於祖師廟的重建工作。更在他對於民間藝術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之後,將他那一份對故鄉的深厚感情全然的投入。今天,三峽的祖師廟能享有『東方藝術殿堂之美譽』,李教授則功不可沒。
自幼即醉心於繪畫的李教授,並矢志於繪畫為業,按著自己的計劃是在師範學校畢業後立即赴日入東京美術學校(即今日本國立東京藝術大學前身)進修,由於李父不允,暫時作罷。
1922年師範學校畢業後,返鄉任教,並奉父命完婚。依李父之意,或許藉此可打消他赴日求學的意念吧。殊不知壓力愈大彈得愈高,李教授從此更熱切追求藝術,並期盼能早日實現以繪畫為業的理想。因此在課餘之暇,更加專心致力研究畫藝,並利用暑假返回母校,參加石川欽一郎先生所組之〝暑期美術講習會〞,當所繪所品,連續入選第一,二屆台展之後,才漸獲家人的諒解。
直到1928年,宿願終於得償,當時年27,初抵東京,日以繼夜,加強鍛鍊素描,歷經四月,於翌年三月,通過東京美術學校入學試,就讀西洋畫科。求學期間,雖李教授由於其兄之去逝而暫時休學一年,終於毅然再束裝赴日完成學業。1934年畢業後返台,即與陳澄波、廖繼春、楊三郎、顏水龍、李石樵、陳清汾、立石鐵臣等人協力創設台陽美術協會,使台灣藝壇上增加了一個規模龐大的美術團體與發表作品的園地。
50年代李教授雖曾歷經抽象畫之衝擊,卻堅持著自己一向所喜好的寫實風格,無視於外界之褒貶,繼續的下去。李教授一生淡泊名利,他認為金錢是永遠抵不上藝術的價值,因此,他很少,也很不願意賣畫,每一幅畫對他來說,都是無法取代的生命,賣出畫作,幾等於出賣了自己的靈魂般的苦痛。筆者身為藝術工作者,可以深深體會李教授的心情,畫家賣畫實在大多是非常不得已。
李教授長達半個世紀以上的繪畫生涯,僅開過一次畫展,印行一本畫冊,由此亦可看出,他對繪畫態度之慎重與為人之謙虛,自我的期許與專注,誠然在他去世之後來看他此生輝煌的成就,可以說與生俱來的才華所使然,而他的努力與持守,卻更促使他至臻崇高理想的實現。
在李教授百年冥誕之前,欣聞台灣即將於二月起作系列性的展出。謹以此文懷念畫界先輩,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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