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畫像是歐洲十六世紀流行的繪畫題材,藝術家畫自畫像也逐漸成為西方藝術史中的傳統,當然亦不乏藝術家將研究自畫像當成藝術生涯的重大挑戰,比如荷蘭的林布蘭、梵谷、西班牙的畢卡索。二十世紀初的東京美術學校規定必須以自畫像為畢業作,一方面用以檢驗畢業生的專業能力,另一方面也藉此來呈現一位專業藝術家的生命性格及文化特質。對於創作者而言,自畫像創作是自我檢視生命蛻變歷程的重要途徑,當畫家面對鏡子揮筆畫下鏡中表象「客觀的我」,同時也展現了生命內在性格「主觀的我」。所以觀賞自畫像的角度可以從下列幾點來切入:
一、透過圖像學的解讀,從構圖、肢體、五官表情、色調、筆觸來感受畫像中人物的性格。
二、結合美術史的思考,來檢視自畫像畫者青年期及晚年成熟期兩階段藝術成就的比較省思。
三、透過藝術批評的方法來檢驗,不同性格的藝術家如何展現藝術理想的自我追尋及社會人文關懷的實踐。
自畫像具有自我探索性,不但呈現畫家表象的我,更呈現畫者內在性格的我。所以對畫家而言,畫自畫像無疑具有自我檢視、自我剖析之功能。對觀眾而言,畫家的自畫像是瞭解藝術家的圖像護照。這些作品多半都是傳給家屬,甚至訂為非賣品,因此更強化了非市場性的創作取向,換句話說這些作品是屬於藝術家私房畫系統的無價珍寶。
當我們再次聽到〈雨夜花〉〈心酸酸〉〈望你早歸〉……這些台灣歌謠中的女性幽怨心聲時,我們也相對來省思當代台灣男性前輩畫家的「自畫像」神情;歌謠中的女性是母兼父職、望郎早歸的期待之聲,畫像中的男主角是拋妻離子、遠赴異國,追求個人藝術理想與族群榮耀的文藝鬥士。觀者如能把這兩種圖象並列思考,將可以從台灣的美術與歌謠中體會出深沉的美感與時代意象。
流行於歐洲十六世紀的自畫像,表面看來是作者五官儀表的紀錄,其實它更具有畫者內在性格的護照意涵,值得從圖像學、心理學、人格學、美學的多元角度來賞析。李梅樹、李石樵、陳植棋等台灣前輩畫家的自畫像,不僅是畫者個人生命性格的護照,同時也呈現出台灣民族在日治時代被壓抑的族群共相。
沈穩踏實的文化挑戰者
三十二歲的李梅樹穿著東京美術學校的校服,很瀟灑地圍了一條米色圍巾,制服上兩顆發光的銅扣,恰好跟畫像中從陰暗中射出的眼神形成強而有力的呼應。李梅樹的畫像排除了西裝領帶與油頭粉面的影星式裝扮,而以一副瀟灑自得的傲容展現在背光的褐色調中;讓人覺得,他如果不是一位自信滿滿的藝術家就是一位智謀兼具的作戰指揮官。
李梅樹是三峽蹍米工廠的家族後代,屬於中產階級子弟,他十七歲畢業於國語學校之後便立下學習美術的志向,他一方面跟石川欽一郎學習水彩畫,一方面向日本郵購美術講義;他的美術學習毅力以及對於資訊的掌握,是前輩藝術家中的佼佼者。二十七歲的李梅樹考進東京美術學校西洋畫科,三十二歲畢業返台。他一方面從事繪畫創作,一方面也積極參與地方公共事務,他曾經擔任農會理事,縣議員以及三峽祖師廟的改建委員,可以說是一位精力旺盛、急公好義的社會改革者。
返台十四年後,四十六歲的李梅樹完成代表作《黃昏》。畫中以自己的女兒為模特兒呈現日落時刻農家勞動者撿拾地瓜、整裝準備回家的形影。這件作品不僅是台灣美術史中人物群像的大作,也是李梅樹返台後極力擺脫法國及日本油畫風格,並努力轉型為本土油畫風貌的代表作。有了這件作品後才會有七O年代以後「照相寫實」的人物系列作品出現。
從李梅樹自畫像裡亮暗對比分明、果斷剛毅的神情中,似乎透露出年輕的李梅樹就以「台灣的油畫家」自勉,而不想當法國或日本油畫家在台灣的代言人。這種胸中早已謀定、勇敢堅持理想的文化挑戰意志,是他展現七O年代照相寫實油畫系列與修建三峽祖師廟的精神驅力,他不愧是一位沈穩的台灣本土精神文化挑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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